曾經搖滾,如今商賈,他鄉遇故,最難忘情。
搖滾讓人瘋狂,也讓人眷戀,尤其是對曾經的搖滾青年來說。
12月15日,任賢齊在臺北小巨蛋舉辦個人演唱會,陳英杰、邱翰華、馬良駿、樓更深、吳在位爭著搶著要上臺與小齊合作一把。小齊給多年重聚后的樂隊命名“CEOBand”。
達芙妮CEO陳英杰
有必要介紹一下他們如今的身份:陳英杰,達芙妮CEO;邱翰華,金牌大風大中華區新媒體總監;馬良駿,億動廣告傳媒創始人兼CEO;樓更深,臺灣奶茶連鎖店五十嵐老板;吳在位,北京飛行者音樂學校創辦人。
二十多年前,他們是名噪一時的臺灣赤蛇樂隊主創:陳英杰,鍵盤手;邱翰華,貝斯手;馬良駿、樓更深,吉他手;吳在位,鼓手。你應該已經猜出來了,任賢齊是主唱。
當赤蛇活不下去時,他們風流云散。巧的是,他們后來都到了大陸,但只有任賢齊堅持在娛樂圈苦熬。倘若想到大陸這三十多年的經濟增長,你就不會對他們不約而同的渡海行動感到驚奇了。
兄弟們在此后的日子里從來沒有放棄對彼此的關注,尤其是對任賢齊,因為在他們看來,“小齊”代表兄弟們延續著昔日舊夢。
最關注任賢齊的或許是陳英杰,每逢任賢齊的演唱會,達芙妮必然贊助。陳說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音樂圈,這二十多年的經商生涯不過是“誤入鞋途”。
“如果大家都知道我玩樂隊,達芙妮股價不會跌吧?”陳英杰勾著吳在位的肩膀,忽然轉身問我,然后忍不住和吳一齊大笑。
安永企業家獎今年頒給了招行行長馬蔚華、新浪董事長曹國偉、謝瑞麟珠寶總裁謝邱安儀等13位企業家,陳英杰是1/13。強烈的燈光下,這個曾被《福布斯》評為全球時尚界25位華人之一的CEO一頭褐紅色頭發分外顯眼,與其他獲獎企業家形成了鮮明對比。頒獎現場,別人都面帶微笑,反倒是他一臉嚴肅。“那是故意裝酷。”事后他說,“樂手一登臺,就要酷。”
頒獎晚宴開始前,想起2004年就在北京定居的邱翰華,陳打電話讓老邱來參加晚宴。老邱告訴他,吳在位也在北京。陳高興壞了,不再裝酷,沖電話大喊:都得來!
吳和邱到了宴會廳,遠望陳神情嚴肅,走到近前,他瞬間眉飛色舞,表情切換之快,唯老友知其內里:陳是樂隊中最容易緊張的,在商業場合尤甚。只有在搖滾老友面前,他搞怪的細胞才會被激活。這一點,在陳坐下來正式接受采訪時得到了驗證,兩個小時采訪,他抽了四根煙,只在聊搖滾時才會一展笑臉。坐在一旁的吳和邱都納悶,他什么時候煙抽得這么厲害了,“每次去他家里,都沒發現他抽煙。”
老友在場,緩解了陳的緊張。趁陳接電話的空檔,吳、邱搖了搖頭,感慨著在他們眼里的搖滾男孩,現在頭戴CEO的帽子,掌管著數千家門店的集團公司,還要對數萬員工負責,真不是什么好差事。為了讓大家都開心,他們都愿意“想當初”。
“我們拿了第二屆雅馬哈大賽第二名,本來是第一的,主辦方公布名次時,全場都喊赤蛇,后來公布的第一名遭到全場噓聲。”吳在位說,那場比賽讓他們首次領教了什么叫運氣。雖然那場比賽結束后是赤蛇代表臺灣去日本繼續參加比賽,但比賽捧紅歌手的幸運沒有落到赤蛇身上,而后來成名的張雨生正是那場比賽第一屆冠軍,趙傳則被追加為第0屆冠軍。
獲獎后赤蛇凌空起舞,最風光的事是連續兩年參加臺灣校園巡回演唱,兩個月的演出季里有五六十場演出,密集到幾乎天天登臺。愛整人的吳宗憲主持演唱會。“每次憲哥都要玩套把戲。他一介紹馬上登臺的是赤蛇,臺下大叫,然后他又說,現在介紹最帥的樂手。”燈光此時已打到最受女生關注的陳英杰身上(年輕時的陳長得跟郭富城極像,甚至連郭富城本人在電梯間撞到陳都嚇了一跳,用香港腔喊著:“怎么會這樣!”)。高潮來了,吳宗憲忽然跳到外形“最凄涼”的吉他手樓更深那里,遞上話筒,讓樓介紹一下自己。臺下又是尖叫。陳被晾在那里,一臉尷尬。
現在回憶起這些軼事,吳、邱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老實的陳英杰在吳、邱眼里,本來就不是“同一卦的人”,但他們發現陳很喜歡和他們這群“瘋子”在一起。“我們都是能玩的人,他可能也是為了逃離嚴厲的家教而到樂隊放松的吧。”陳是富少出身,常開著奔馳接送大家,大家回贈陳少的是帶他去當時有名的站街女聚集地邊上兜風,“他從沒見過這場面,車都開不直了。”
彼時赤蛇每場演出能掙五六萬臺幣,但因為沒有唱片公司跟他們簽約,這種自在又有錢花的日子說結束就結束了。這并非是單個樂隊的偶然結局,模仿歐美風格的臺灣重金屬搖滾,在上個世紀90年代初,獨顯異類,但因其不具有輕松消費元素,只能在娛樂至上的流行音樂大潮中走向邊緣,甚至轉向地下。香港和大陸的搖滾樂隊,也曾經歷類似的命運。吳在位去服了兵役。陳英杰大學畢業也先去服兵役,后來直接進了家族企業。馬良駿發奮考了MBA,一開始不支持他玩樂隊的老爸看著兒子玩樂隊如此執著,遂態度大變,愿意花錢供他去美國學音樂。可馬良駿知道,臺灣沒有重金屬搖滾的市場,便絕然投身到商業領域。樂隊靈魂、貝司手老邱當時為了不工作,甚至故意掛科,大學讀了五年才畢業。他堅持得最久,直到36歲才轉行。“有一天,忽然在酒吧一分錢都賺不到的時候,才意識到該另謀出路了。”
就這樣,做了五六年的樂隊,散了。
樂隊生涯給這幫人留下的,除了快樂,就是牢不可破的情誼。老邱與大學同學一個都不認識,朋友全是樂隊的。馬良駿也是如此。“畢竟全部時間都花在樂隊上。當年感覺錯過了很多東西,現在又覺得什么都沒錯過,該有的都有。”馬良駿說。
晚宴時,陳英杰一見吳在位,便問他怎么也來北京了。吳說,他在北京創業了,和北京飛行者唱片的曾宇合辦了一家音樂學校,地址在朝陽門,12月份試營業。
來大陸辦音樂學校,原本是陳四五年前跟吳提議的。“當時他跟我說,他在上海可以買下一幢樓做音樂概念館,從培訓到唱片消費,還有Club等等,總計投資上億。事兒太大了,再說內地市場和臺灣不一樣,我沒敢答應。”吳雖然相信陳的商業運作能力,但不相信自己能把陳的商業夢想落地。
當時吳在臺北繁華地段已開辦音樂學校多年,收益很好。陳覺得吳有經驗,給他更多的資金和更大的舞臺,他照樣能行。吳婉拒陳以后,回到臺北,他有了一個想法:趕緊開第二家店,如果第二家店能管理好,就說明他去上海開店也沒問題。不過,前提是總部要先建立起后臺管理系統,否則很難復制其在臺灣的經驗。四五年時間過去了,在第二家店步入正軌后,吳決定來大陸,但他不想找陳開口,怕陳心里不舒服。恰巧,北京小伙子曾宇碰到了吳,曾宇熟悉內地市場,還有唱片公司的資源,吳在培訓業務上經驗豐富,于是兩人一拍即合。從2011年開始,吳就總往北京跑,但一直都沒知會陳。2012年,吳和太太決心在北京定居,開始新的事業。
吳的顧慮是多余的。陳一聽說他來北京發展,開心得要死。“早就讓你來內地了,不管在北京還是上海,只要你肯來就對了。”
“你來北京,小孩怎么照顧?”陳問吳。
“我小孩都20歲了,哪還用我照顧。你忙事業的時候,我忙小孩了。”吳自嘲。他是樂隊中結婚最早的,20歲就結了婚。6個伴郎全是樂隊的兄弟。這6人那時全是長發,站在那跟黑社會似的,拉風得很。吳太太比劃著老邱的腰說:“長頭發到這。”老邱嘿嘿一樂,說:現在短了。老邱的頭發其實也不短,跟迪克牛仔的差不多,只是沒燙卷而已。“哦,老爹(迪克牛仔)也在北京住,和我是鄰居。”老邱補充了一句。
陳、吳其實同齡,但陳兩年前才和藝人韓雨芹結婚。他們在大陸的婚禮曾是娛樂圈一大盛事,兩岸三地演藝明星云集捧場,不知情者還以為陳花了不少錢請明星,但陶喆、任賢齊、張信哲、劉若英等大牌原本就是陳在圈內的朋友。據說陳、韓相識,正是任賢齊做的媒。畢業于北京電影學院的韓雨芹是張國立的徒弟,與任賢齊拍過戲。
陳與娛樂圈的關系不僅限于私交,圈內朋友,無論新知故交,他都會贊助其演出,或請他們當達芙妮的形象代言人,SHE、劉若英等都曾做過達芙妮的代言,這對達芙妮在大陸的品牌建設可謂功不可沒。不過他也承認,達芙妮的品牌影響力尚需進一步提高,“女士們穿香奈兒的鞋,發現腳疼,會認為自己的腳有問題;穿著達芙妮,如果出現同樣問題,則會認為是鞋有問題。”
在離開北京回上海前,陳英杰抽時間去看了吳在位在北京尚未開業的音樂學校。當吳介紹到幾臺老式音樂鍵盤時,陳興奮地雙手按著琴鍵,不停問:“從哪收集到的?比咱們當年玩的還古董呢。”吳很得意:“這些老古董可比新的貴多了,而且買不到。”
陳英杰攀著比他高半頭的吳在位,一臉“諂媚”:“我小孩交給你吧,讓他來這兒學。”
“沒問題。”吳爽快地應道,“地下還有一層,是3間彩排室和錄音棚,教你老婆唱歌的老師也在這兒上課。”
老邱2004年左右也在大陸安了家,作為金牌大風大中華區新媒體業務總監,他正琢磨將來如何挖掘吳在位音樂學校里的未來之星。“臺灣是個被定型的市場,而內地規則尚在形成,市場帶來的驚喜和不確定,讓每一年都充滿期待。”老邱說。
此前,馬良駿在滾石旗下的服務商滾石移動(2002年成立)任CEO,曾把癡愛音樂的老邱拉進公司。馬良駿認為:“老邱在臺灣的堅持沒有出路。”
馬良駿如今定居上海,2006年創立了億動廣告傳媒公司。他說,自己公司的業務已經做到了印度,目前是中國最大的無線營銷公司。
赤蛇中還有一位做老板的,就是那位長得“最凄涼”的吉他手樓更深,他是臺灣高價奶茶連鎖店五十嵐的老板。2012年,他把店開到了上海,據說連杯子都要由臺灣運過來,為的是讓在大陸的臺灣人喝到與臺灣一模一樣的奶茶。
老兄弟人到中年,每年春節都要回臺灣聚一次。當大家的事業都轉移到了大陸以后,有人提議聚會今后改在大陸算了。但臺灣畢竟有他們的回憶,小齊的演唱會不就是給大家留了個懷舊環節嗎。
每個人聊完自己的過往,才忽然意識到忘了任賢齊這個主唱。一提到任賢齊,大家腦海中的印象就是他拿個話筒,可憐兮兮地問兄弟們:“我可以開唱了嗎?”
“你等等。”大家不理他,或者叫他搬搬喇叭,扯扯線什么的。
樂隊解散后,任賢齊憑《心太軟》在大陸火了,這個意料之外的故事,連任賢齊也沒想到。當年大陸從城市到鄉村都飄蕩著《心太軟》時,陳英杰給任打報喜電話,他還將信將疑。直到內地的洗發水廣告代言找上門,任賢齊才信了。
一眾兄弟中,如今陳英杰生意做得最大,但他很羨慕老邱和吳在位,因為他們干的還是與音樂有關的事兒,而他必須承擔起家族的責任。他盡量把生意與生活進行區隔,下班后不再操心公司的事情,但事實上很難做到,作為家族企業的CEO,他“現在像主唱一樣站在聚光燈下”,而處于轉型期的達芙妮并不讓他省心。事實上,今年圍繞達芙妮的負面消息(如電商業務裁員風波、去加盟化難題等)不少。
他認為自己沒必要回應那些消息,因為達芙妮現在出現的問題,只是轉型過程中的陣痛。而高速擴張是達芙妮從1990年進入大陸市場以來的顯著特點。
“到2020年,達芙妮的門店要增長到1萬家,沒有強大的物流和IT系統支持、精準的財務預算,是無法應對高速擴張的。”
陳英杰母親兄妹6人年輕時就開始做生意,最初是為歐美品牌鞋代工。1987年,陳的姨父陳賢民和舅舅張文儀在香港注冊了永恩投資集團有限公司,直到1990年才自創達芙妮品牌,其主要銷售市場也由此從歐美轉向大陸。進入大陸市場的達芙妮,以其時尚元素迅速搶占了國內鞋類市場頭把交椅。
1993年,陳英杰作為外祖父家年齡最大的孫輩進入公司。1995年,公司掛牌港交所,陳當年到了北京,任達芙妮北京區總經理,1999年升任集團總經理,當時達芙妮年營業額不到10億元人民幣,10年后,這一數據增長了近7倍。
高速擴張之痛由此如影隨形,例如高庫存、補貨周期長等問題嚴重暴露了達芙妮供應鏈管理的不足。加之受張文儀2007年被捕等負面事件影響,達芙妮股價持續下跌。家族企業轉型迫在眉睫。
在此背景下,達芙妮2009年引入了美國私募股權投資機構TPG,同年9月份,馬雪征代表TPG擔任達芙妮非執行董事。2011年,馬雪征從TPG辭職創建博裕資本,其在達芙妮的非執行董事一職方告終結。
馬雪征離開后,達芙妮的戰略轉型還在繼續,而目前出現的去加盟化和電商業務裁員等風波,在一位證券分析師看來,是達芙妮晚了一步的代價。另一家同樣是由家族企業成長起來的鞋企百麗集團,也經歷過同樣的陣痛,只因早了一些,并沒像達芙妮鬧這么大動靜。
過去兩年市場的低迷也是導致陣痛無法避免的原因。達芙妮現在的庫存周轉期又延長到了200天左右,而合理范圍應在120-160天。2009年達芙妮庫存周轉期是180天,讓當時的馬雪征大呼不可思議。馬的團隊給出的方案就是改造供應鏈,并優化財務管理,財務預算要精確到每平米店面收益。
“還是要放到整個戰略上協調治理。就像樂隊一樣,并非聚光燈下的主唱才是核心,其他樂手同樣至關重要,要講協同作業,達芙妮從戰略到戰術都要改革。”陳英杰說,為改造供應鏈,降低物流成本,達芙妮已計劃建6個物流倉儲中心,每個投入2億—3億元人民幣,同時也在打通線下線上銷售渠道,未來不論線上消費還是實體店消費,數據都會被整合到一個系統內,顧客可以線上支付,到實體店取貨,甚至連會員積分也可以實現線下線上的合并。
陳英杰預測到今年底,達芙妮的庫存周轉期將壓縮到合理范圍,而轉型完成至少需要五年左右時間。
赤蛇樂隊也就存在了五六年時間,對陳英杰而言,那五六年顯然比現在要愉快得多。畢竟商業是比音樂更殘酷的游戲:樂隊不行了,朋友們可以星散,而達芙妮是陳英杰家族的命根子,承受不起光輝歲月不再的壓力。
好在,他還可以借助音樂緩解自己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