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年翻倍增長了�！碧K州梵諾紡織有限公司負責人蒲小娟一句輕描淡寫的回復，為“絲綢之都”盛澤最新的出口數據提供了例證。
在經濟下行和貿易摩擦等多重壓力的疊加下，傳統的紡織產業成為了訂單外流和產能轉移的“重災區”，也使位于長三角地區的紡織重鎮蘇州盛澤和紹興柯橋面臨更加急迫的轉型挑戰。
經歷了相對低迷的兩年，盛澤交出逆勢激增的成績單——2024年前10個月，盛澤進出口總額187.31億元，同比增長16.2%。其中出口占比85.7%，同比增長20.9%，跨境電商出口額14.62億元，同比增長27%，均創歷史同期新高。
坐擁中國最大面料市場的紹興柯橋被稱為“托在布上的城市”。今年前三季度，柯橋全區實現進出口總額1243.25億元，同比增長14.3%。其中出口1225.47億元，同比增長14.1%，進口同比增長28.5%。另據商務部發布的“中國·柯橋紡織指數”，2024年10月柯橋外貿景氣指數環比上漲21.31%，價格指數漲10.89%，信心指數漲11.54%。
海關數據顯示，按美元計，今年前10個月，我國紡織紗線、織物及其制品出口同比增長4.1%。這些傳統的制造小鎮憑什么收獲優于全國的表現？又在醞釀哪些新動能？
新賽道和新趨勢
在嚴峻的經濟形勢下，消費分化趨勢明顯：雖然常規、基礎款服飾的需求收縮，但在功能性上不斷迭代出新以及具有可持續性、更強品牌力與個性元素的服飾，在消費市場高歌猛進，越來越受到年輕人的青睞。
對蒲小娟他們而言，正是抓住了戶外和運動類賽道持續向上的機會�！拔覀兤ヅ�70%以上的頭部運動和戶外品牌，10%的設計師品牌，再加20%的中端品牌或代工廠�！逼研【旮嬖V第一財經，得益于細分市場的發展以及品牌客戶的增長，疊加自身在面料開發和轉型方面的積累，他們才能在今年收獲翻倍增長的業績，其中歐美品牌仍是他們主要的客戶來源。與此同時，他們還參與了部分海外品牌的收購。
功能性對應著新場景和新趨勢，也對應著供應端的科技性和創新力。其中，從原料端開啟的低碳環保和可再生特性是紡織服裝高附加值的重要部分。從2019年開始，蒲小娟他們就放棄了原本的常規產品，主動向可再生與科技面料轉型。2023年，他們把常規的里料全部換成了可再生材料，搭乘戶外運動賽道的起飛，他們在今年迎來了比去年還要猛烈的增長。
羅曼羅蘭戶外新材有限公司同樣是戶外賽道和創新的受益者�！拔覀兘衲隉o論內銷還是出口，都比去年增長超過20%�！痹摴矩撠熑私细嬖V第一財經，不管是銷售額還是利潤率，今年都是過去幾年里最好的一年，產品的附加值越來越高，售價和利潤率也不乏上漲動力。在他看來，整體行情下行的背景下，“兩頭尖”現象越來越明顯，即優質企業的訂單持續增加，做相對低端的產品或缺少競爭力的企業受到了較大沖擊。
江南認為，盛澤今年整體表現如此突出，一方面正是受益于戶外產品的快速發展，“盛澤以梭織和化纖面料為主，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供應給戶外產品的。比如沖鋒衣、羽絨服、帳篷、睡袋等。這些產品不僅在國內盛行，在國外也持續增長”。另一方面，受到中國企業全球化以及產能轉移趨勢等影響，盛澤的化纖出口大幅提高，“以前是在盛澤生產紗線，做成布賣到全世界�，F在不少產品的生產轉移到東南亞，中國也從當年的化纖進口國變成了如今的出口國，化纖出口比例遠超之前”。
去年，蘇州錦業達紡織科技有限公司的產品趕上了馬面裙等漢服流行趨勢。公司總經理朱新民說，今年及時轉換了賽道——更多為品牌時裝提供較高工藝難度的提花面料。“馬面裙現在走下坡路了�！彼嬖V第一財經，因此今年他們繼續開發新的樣式，提供更多原創設計，以供品牌設計師選擇。
位于柯橋的紹興乾雍紡織有限公司的總經理蕭興水在自己的朋友圈發出了“以新質生產力激發創新驅動的內生力，把企業打造成為專精特新的‘獨角獸’”的目標。他告訴第一財經，在過去三年里，他們的銷售收入實現了年均36.7%的高速增長，上交利稅更是平均增長214.54%，研發經費平均增長6.1%，凈利潤激增361.82%。今年的增速更是超過去年。
在今年接到了不少巴黎奧運會相關印花訂單的蕭興水他們，掌握著錦綸（尼龍）數碼印花技術，是用新設備、新技術來更好匹配消費新趨勢的制造業代表——通過采購新的數碼印花設備，他們今年延長了產業鏈，把同樣產量的產值提升到了原來的三倍左右。與此同時，他們還在新廠區建立了中國紡織信息中心的功能性運動織物人工智能圖文處理技術聯合實驗室。
作為柯橋紡織轉型求“新”的其中一員，浙江鵬越紡織有限公司負責人漏仲林對第一財經表示，2023年外貿銷售額增長超過23%，在國際形勢愈加復雜的當下，他們今年的出口與去年持平。面對越來越大的經營壓力和外部形勢，他們的應對方式之一就是精選賽道，持續開發新產品，增強自身的技術創新能力。近年來，亞麻服飾越來越流行，為此他們開發了新型的仿麻布料，不僅在質感上接近亞麻，而且具有更高的性價比以及更好的透氣性等。
除此之外，他們加大了供應端的優化，持續降本增效。從去年開始，漏仲林對生產車間進行了數字化改造，以提高效率減少人工。今年他們投資了新的儲能，電能利用上進一步提高了效率，還新增了10兆瓦的綠色電力，讓原本的耗能大戶成為綠色低碳的貢獻者。
11月22日，于柯橋舉辦的一場以“向新而行 質在未來·追光2025”為主題的黑科技科普思享會，展露了這座紡織重鎮想要用新科技賦能傳統制造的心思。紹興崇高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李畢忠在現場告訴第一財經，柯橋在印染加工行業擁有很高的集聚度和產業基礎，他們落在當地的初衷就是希望將依托中科院技術實力研發出的新型抗菌技術應用到柯橋的紡織業。自2021年公司落地柯橋至今，除了相關抗菌等新型材料在大健康領域推廣應用之外，也逐漸滲透到當地的紡織業，“今年我們會在紡織品方面重點發力，比如推動纖維創新，加大與當地團隊的合作”。他提出，目前相關技術已經成熟并不輸國際水平，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在更多場景加快產業應用，以實現更大的經濟效應。
被替代和主動代替
隨著產業轉移，中國的紡織制造尤其是中低端的產能大規模流向了東南亞、印度等地，全球價值鏈的重構趨勢也在讓部分中國制造面臨被替代的風險。
然而，被替代的同時，“卷”出新高度的中國制造也在不少領域形成“主動代替”的競爭力，搶占更大的市場份額。
江南提出，以前國際品牌主要向日本等地采購的面料下訂單，近年來逐漸轉向了中國大陸，這歸功于海外紡織制造后退、國內技術不斷提升的地位替換，“尤其是中國戶外品牌做得越來越好”。而盛澤又是這一領域的主要生產地，因此他認為，不僅是今年，明后年盛澤的出口還有望繼續提高。
“今年我們出口到美國的訂單增長了300%，主要的原因就是這種替代——本來是向中國臺灣采購的，今年都流到了中國大陸，再加上我們自身的產品質量和服務優勢，最終在今年成為了美國軍用物資的采購商。”江南認為，市場的變化從來是動態的，公司美國的訂單在2018年占35%，隨后下降至15%，今年預計能回升至25%~30%。
應對市場波動的底氣，源于自身的求變思維和創新力，“我們堅持做人無我有的產品”；也受益于當地積累了數十年的產業集群優勢，“我們有土壤，也有很多選擇可以來做組合，從而滿足客戶的需求”。江南說，盛澤就好比是20年前的中國臺灣桃園，以及40年前的意大利“絲綢之鄉”科莫，如今正在走著歐洲和中國臺灣的創新路徑，“中國臺灣的面料是世界的首選，意大利則是奢侈品的首選。目前我們在一些理念和想法上或許還有差距，但方向定準了就能不斷接近，形成替代”。
作為中國“絲綢之都”，盛澤近年來努力向著“時尚之都”“世界級高端絲綢紡織產業創新集群”躍遷。這里不僅坐擁恒力集團、盛虹集團兩家世界500強企業以及超2500家工業企業，還建立了全球最大的工業絲、渦流紡智造基地。全國紡織領域首個、江蘇首家、首次由民營企業牽頭建設的國家級制造業創新中心——國家先進功能纖維創新中心也落戶于此。
一方面，憑借創新和技術沉淀，越來越多的中國制造企業在更多環節或領域“搶”過了發達地區的訂單；另一方面，在全球的市場結構上，從中國“走出去”的企業也在用更加國際化、本土化的競爭力搶占更加多元的市場。
蕭興水表示，通過自主研發錦綸噴墨印花預處理工藝、數字化分色測色配色系統，他們突破了行業的關鍵技術難題，也打破了日本技術的長期壟斷，取代進口實現了換道超車。這讓他們不僅收獲了巴黎奧運會的訂單，還成為多家國內外主流運動品牌的核心供應商。
漏仲林他們近年來的直接出口從歐美市場逐漸轉向了以東南亞和中東市場為主。通過低碳化供應鏈運營和可再生原料的運用，他們去年通過了GRS（全球回收標準）認證，也進一步滿足了歐盟的環保要求。
李畢忠透露，浙江一家纖維制造企業，此前使用的是來自荷蘭的添加技術，目前正在考慮采購他們的技術從而深度合作研發面料以制成服裝。這也將成為傳統制造“向新而行”、本土供應鏈聯合創新的樣本。
根據紹興柯橋的官方數據，今年前三季度，柯橋區紡織業、紡織服裝和服飾業增加值同比分別增長10.2%、19.1%。另據10月公布的《柯橋紡織產業發展成果報告》，柯橋的印染企業從原來的259家整合為110家，并建成全國最大的綠色印染基地，產能占浙江省的60%、全國的近40%。當地已培育“全國印染企業30強”5家、浙江省本土民營跨國公司領航企業2家、浙江省“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共同體”2家、紡織類上市企業5家。
與此同時，當地紡織企業創新能力不斷增強，比如110家印染企業中，國家高新技術企業數量從2018年的24家增長到2023年的99家。當地還建成投用浙江省現代紡織技術創新中心(鑒湖實驗室)，累計引進一流團隊12個、攻關科技項目160項�？聵騽摻ǖ摹翱椩煊∪井a業大腦”如今已接入3000余家企業，數據超2.9億條，推動行業生產效率提高8%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