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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布區域:集中在大朗的黎貝嶺、巷頭、巷尾
籍貫:河南省信陽市固始縣
人數:數萬人
從事行業:毛織行業
簡史:迎著改革開放的春風,河南固始縣人,循著河南省在各地建立勞務輸出點的契機,奔赴祖國各地,其中,就有一撥人南下來到了東莞,主要從事毛織行業。河南人,是中國大地上的吉卜賽人,上世紀90年代初,第一批毛織人帶著手中的“巨款”回到鄉里 ,掀起了到莞打工的高潮。現如今,不景氣的經濟形勢下,他們開始思考轉型和變化。
原鄉他鄉
雖然還是陸續有固始人到這邊打工,但其實這幾年出來打工的人越來越少了,很多家庭就一個孩子,舍不得放手,除此之外,家鄉的發展空間也越來越大。
其實這一份工作他自己能做多久都未可知,孩子的未來,不需要再綁縛在這一個行業上了。未來的大方向還是,有機會可以回家鄉投資,支持家鄉的發展,對入戶東莞沒有興趣,雖然條件早已經符合。
——制衣廠老板孫鵬
老鄉故事
那時才剛滿20歲的孫鵬還在一個親戚開的煤礦上當一名行政人員。表姐第一個月在東莞的毛織廠,拿到了700塊錢的工資,這對于每個月兜里只有100塊錢的孫鵬來說,頗有吸引力。于是1994年,孫鵬來到了東莞萬江“打游擊”。
那一年春節,章自國兩夫妻帶著一萬多塊錢回家,傳遍了全村,他第一次體會到衣錦還鄉的滋味。1997年,章自國已經當上了廠長,而在萬江打了3年工的孫鵬,也正式踏上了大朗這片毛織熱土。
衣錦還鄉的背后那一年春節,章自國兩夫妻帶著一萬多塊錢回家,傳遍了全村,他第一次體會到衣錦還鄉的滋味。
固始縣是河南省第一人口大縣,勞務輸出是它財政收入的一大部分。十幾年前,迎著改革開放的春風,它在全國各個制造業發達的地區設立勞務輸出點,向全國各地輸送大批的工人。孫鵬的表姐,便是第一批隨著勞務輸出來到東莞的人。那時才剛滿20歲的孫鵬還在一個親戚開的煤礦上當一名行政人員。
表姐第一個月在東莞的毛織廠,拿到了700塊錢的工資,這對于每個月兜里只有100塊錢的孫鵬來說,頗有吸引力。于是1994年,孫鵬來到了東莞萬江“打游擊”。同年,孫鵬的老鄉章自國,高考失敗后,蒙頭在貼滿獎狀的自己屋里,昏天暗地睡了一整天,醒來后跟一個姑娘結了婚,一邊務農一邊賣布,照他自己的說法,那時“相當的迷!薄
一開始,孫鵬是想去電子廠工作,晃蕩了一陣子,混不下去了,最后還是塞了300塊錢給師傅,走后門進了一家毛織廠。東莞那時毛織行業才剛興起,非常重視技術,進廠需經過考試,合格方能錄用。但廠里的師傅能幫你寫個條,胡謅些“熟手,經面試合格,可以收”,忽悠下管事的,基本都能進去。
拉著織機,照著設計圖紙將線變成片,剛進場時,孫鵬干的就是這個活。拉織機,看不懂設計圖紙根本就干不了,孫鵬花了半年的時間,才慢慢順手起來。其間,他窩在十幾人一間的工廠宿舍,沒有吊扇,在無數個悶熱的夜晚,散完步就看看設計方面的專業書。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決定,以后要做個大師傅。所謂的大師傅,就是畫設計圖紙的設計師,是廠里邊除了廠長之外,最受尊敬也最賺錢的一個工種。
那幾年,孫鵬整天窩在機房里,在織機邊上搖來搖去,由于他的勤奮和踏實,他在織機組100多人中,計件是最多的,還曾經創紀錄地達到了一個月1330件。工資也隨著產出水漲船高,一開始是700塊,第二年到了1000塊,對比之前在礦上的100塊錢足足翻了十番。
當孫鵬在萬江干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老鄉章自國正掙扎在人生的岔道口,他沒選擇復讀,高中畢業后跟心儀的姑娘結了婚,開始了在老家賣布的生涯。在賣布的小家庭作坊里邊,小夫妻倆挨得很苦,一個月大概能掙兩三百塊錢。那時前路迷茫,章自國總覺得沒有目標。
反倒是老婆劉中琴積極地尋求變化。在1995年,她聽說有老鄉在東莞做毛織很賺錢,于是兜里揣上150塊錢,只身來到了東莞。半年之后,她帶著6000塊錢回到了家里,整個村子都炸開了。劉中琴返回東莞時,章自國便也隨她一起去了,當時還有一眾鄉親好友也跟著去大朗“淘金”。
到了大朗,章自國才知道自己老婆的6000塊錢是怎么存起來的。劉中琴在一家毛織廠里面做平車,就是給衣服領子那里貼上商標,車一件6分錢,劉中琴就沒日沒夜地腳踏著縫紉機,一個月,她能車3000件。
雖有了老婆的輝煌業績,但初到大朗的章自國并不是特別的有信心,他的想法是,到了大朗,只要能賺上一個月300塊錢,他就甘心留下來。
懷著這種心態,章自國開始了在大朗打拼的日子。那時候毛織廠還少,供不應求,工廠是很吃香的。章自國的妹夫比他早來兩個月,在廠里做出貨。于是他就站在妹夫邊上偷學,觀察了十幾天,看他是怎么包裝的。章自國覺得自己“出師”之后,還弄了一份簡歷,寫上“我是一個敬業的人”之類的話,把自己猛夸一頓,還真給推銷出去了。那一年春節,章自國兩夫妻帶著一萬多塊錢回家,傳遍了全村,他第一次體會到衣錦還鄉的滋味。
當時間走到1997年,章自國已經當上了廠長,而在萬江打了3年工的孫鵬,也正式踏上了大朗這片毛織熱土,其間他跟朋友合伙開了一家加工廠,沒多久就做不下去了,便又回到廠里,這一次,他終于成為了設計師傅。
之后的幾年,他們各自在崗位上積累了足夠的資金,分別在03年前后,開了自己的廠。
一場募捐促成同鄉會在這樣一個群體中間,除了互助,老鄉們解決矛盾的方式,也是古老的宗族式解決方法。
任何一個地方的人群,對外來事物的接受,都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孫鵬他們這一代的打工者,剛來東莞時,除了每月的一日可以跟老鄉們出去散散步,喝喝小酒之外,大多數時間都會感受到莫名的寂寞和孤單。在東莞十幾年,孫鵬自認生活習慣方面是融入了,但是心理上卻沒辦法真正地貼近。更多時候,反倒是外地人跟外地人之間,情感聯系上更加密切一些。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鄉圈的形成是必然的結果。平時老鄉結婚請的也都是老鄉,一來二往老鄉圈跟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不過雖然如此,老鄉之間生意上的接觸,倒是少得很。
固始人在大朗約有上萬人,如今已經混出頭的老鄉們,包括孫鵬和章自國,正打算跟別人一起搞個同鄉會。雖然大朗有很多的固始老鄉,但是比較分散,沒法凝聚在一起,而且有一件事情,也讓籌劃建立同鄉會的人感到了莫大的鼓舞以及必要性。那是一場慘烈的車禍,一次奪走了老鄉王厚寬一家五口的性命。
在大朗打工近20年的王厚寬,今年10月底送兒返鄉當兵途中,慘遭橫禍,車上五人命喪當場。事發后第二天,十幾個在大朗的老鄉們就驅車趕往事故現場幫忙處理后事;氐酱罄式M織了一場募捐儀式,因為王厚寬還留下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
在募捐儀式之前,他們連發了三天的傳單,最終動員了近兩百個老鄉前來捐款,一個下午共籌得善款近十一萬元。之后一個星期,他們親手將錢送到了遺孤的手中!袄相l現在的力量很分散,這事情是容易做的,但難在沒人去組織,沒人去領導!睂O鵬說起同鄉會的時候,這樣感慨。
在這樣一個群體中間,除了互助,老鄉們解決矛盾的方式,也是古老的宗族式解決方法。雙方有了一個矛盾,首先不會拼個你死我活,而是找來這個群體里有威望的人,從中協調。劉軍便是其中一個領頭人物。他大約99年來到東莞,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十幾年,積蓄了一定的人氣,老鄉們有點事,總會來找他,慢慢的他便成了一個組織者和中間人的角色。
有一回,劉軍的表弟跟另外一伙老鄉,生意上起了沖突,兩伙人差點來了一個火拼,但在動手之前,還是給他捎了個電話,于是他趕過去,平息了這一場風波。正如章自國所說,一堆人在一起,大部分人都是好的,正面力量占70%,但是每個群體中聚集在一起,都還是會有人走上歪路。他們這樣一個由威望和年資構建而成的領導核心,在維持龐大的群體秩序上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借著東莞開放社會組織申請的東風,他們覺得建立同鄉會的時機已經到了。
固始人固執的婚嫁電視劇里的那種即使叛出家庭也要誓死在一起的言情橋段,基本不會發生在固始小伙子的身上
這十幾年,固始人一直前仆后繼地趕往大朗,投身毛織行業。十幾年前來的人,已經脫離了最初封閉的打工仔生活,除了中途轉行的,現在基本都開廠做了老板,他們這些年積蓄了一定的人脈,打開了局面。而新加入的血液,如最底層的打工仔,他們的生活和工作都在廠里面,相對封閉,對外界的感知非常有限。
2000年前后,是固始人涌向大朗的高峰時期,王克紅便是在2000年的4月1日,來到了大朗。之前他在中原油田那里做糧油生意,但是由于利潤微薄,他帶著6000多塊錢來到了大朗,投資開了一個毛織廠。那時候大朗的打工仔很多,一天炒掉10個人,第二天貼個紅紙招人,馬上就會有人來。那是毛織行業最紅火的時候,F在王克紅也是大朗固始老鄉群中的核心層的一員。
雖然還是陸續有固始人到這邊打工,但其實這幾年出來打工的人越來越少了,很多家庭就一個孩子,舍不得放手,除此之外,家鄉的發展空間也越來越大。2008年的時候,孫鵬的表弟葉俊偉來到了大朗,在孫鵬的廠里幫忙管電腦織機,整個廠的織機就兩個人看著。葉俊偉挺滿意自己這一份月薪2500元的工資。
25歲的葉俊偉,在來大朗之前,便已經結了婚,女兒已經5歲了,在家里讓爸媽照顧。固始縣的小伙子,結婚普遍都比較早,而且,不管他們在哪里打工,基本上都還是找老家的姑娘結婚。這一點,無論是葉俊偉,還是大一輪的孫鵬跟章自國都一樣。
孫鵬在外打工近5年的時候,覺得年紀到了,便回家跟現在的妻子結婚。葉俊偉一開始談了一個對象,家里人不喜歡,他便歇了,后來跟父母介紹的一個同鄉女孩子結了婚。電視劇里的那種即使叛出家庭也要誓死在一起的言情橋段,基本不會發生在固始小伙子的身上。在他們的腦海里,找對象有一個根深蒂固的概念,那就是找老鄉,父母在婚姻上的意見一定要聽,肯定不是壞的。倒不是別的姑娘不好,也不是找不到,就是那么一個扎根骨血的念頭。
葉俊偉告訴記者,現如今出來打工的固始小伙,很多都是已經結了婚雙雙出來打工的,他們的交際圈不如孫鵬、章自國之類的廣,平時就在廠里面,埋頭賺錢,跟老鄉玩的時間也不多。葉俊偉雖然聽說過東莞的某些政策對本地人傾向很明顯,但他的切身體會并不多,因為打工仔的日子實在是很簡單,每天十個小時的工作時間,一個月一天的休息,他們并沒有太多的閑情逸致去探討更多的東西。葉俊偉對生活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規劃,那就是要在兩三年之內,買五六臺織機,開一個小型加工廠。而他們最終的愿景,還是回到家鄉。
未來的迷茫孫鵬說,其實這一份工作他自己能做多久都未可知,孩子的未來,不需要再綁縛在這一個行業上了
自從2008年的金融危機之后,大朗的毛織行業近幾年來便不是非常景氣。正值12月,對于大部分都做外銷的大朗毛織廠來說,生意是蕭條的。孫鵬的車間里面就坐著五六個女工在縫盤,后整間只見兩個人。孫鵬告訴記者,銷往歐洲市場的訂單,基本在8、9月份就會完成,因為銷歐洲需要走海運,速度很慢,而且中間經銷商一環扣一環,真正到了賣家手里,歐洲的冬天也就來了。所以做外銷的毛織廠,下半年訂單會很少。
雖然這個季節本來訂單就少,但是比起往年冬天的訂單,孫鵬還是覺得,今年明顯比往年少了將近一半的訂單量。最近由于歐洲那邊經濟形勢也很嚴峻,歐元貶值,孫鵬也籌劃著做內銷,將市場拉回國內。除了轉移市場之外,孫鵬也想做投資和搞一些副業,不能只死死抱住毛織行業不放。章自國的想法也差不多,他們倆人對大朗毛織行業的未來都不是特別有信心,不過對于自己的廠是否能過得了這一關,又表現出相同的自信。他們的法寶就是倆人經常提到的“務實”。
當問起這么一份小家業將來會不會讓孩子做的時候,孫鵬跟章自國口徑一致,就是“不會”!艾F在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睂O鵬說,其實這一份工作他自己能做多久都未可知,孩子的未來,不需要再綁縛在這一個行業上了。他對未來的大方向還是,有機會可以回家鄉投資,支持家鄉的發展,他對入戶東莞沒有興趣,雖然條件早已經符合。
人物訪談
孫鵬見證大朗從栗子林變毛織基地
在東莞待了17年,孫鵬親眼見證了大朗從一片栗子林變成現在的毛織基地,對大朗這篇熱土還是有感情的。但說起在這里扎根,早已符合積分入戶條件的孫鵬卻遲遲未曾申辦,他最終還是想回到家鄉。
記者:在東莞這么多年,你可以說是跟東莞一起成長。東莞近幾年的發展,給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呢?
孫鵬:我剛來東莞的時候,這里除了莞樟路,基本沒有一條像樣的路。大朗長盛廣場這一塊地,本來都是栗子林和水溝,但就是這五六年,很迅速地發展成為一個中心商場,工人們一休息,全都涌到那里去,東莞發展真的很快。
記者:以后是回家呢,還是繼續留在東莞發展呢?
孫鵬:我還是想要回家的。東莞的積分入戶條件我早就滿足了,但是我遲遲沒有申請的原因就是我想要回老家。對老家總有一份惦記,那里有我的家人,還有很多親戚朋友,關系人脈全在那里,而且我們這一代人的根,還是在老家吧。爸媽年紀大了,回去也好照顧他們。
記者:最近有很多老板“走佬”的新聞,你覺得這是行業的危機還是個人的危機呢?
孫鵬:主要還是人的原因,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踏實和誠信,步子要穩健,一步一步來,過度擴張肯定是要承擔大風險的。比如你10塊錢去做50塊錢的貨,客戶方面的錢一旦沒有收回來,資金鏈一斷,廠里肯定扛不住。其實自從我們老鄉王厚寬出事之后,我就想,做人就是要安安樂樂地過日子就好了,錢有得賺就可以了。掙錢這種事,不可以冒進。 (南方都市報)